孤独的城市里我们用身体温暖爱情

在那个梦幻里我是一个中年男人,秃头,目光老道,神情漠然,在一个不大的城市里经营着一个酒吧,收入不菲,生活安逸。

每当午夜灵魂出窍的时候,那个物质城市里无家可归的漂泊者就会聚集在我的那个酒吧里。他们眼神浑浊而暧昧,神情冷漠而颓废,是落寞的飘一族。我知道,在一定意义上说,这里是他们的灵魂的归宿精神的家园。

在某一午夜过后当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意外发现一本日记薄。封页陈旧,纸张几近破碎。一看就知道是一本很老很老的日记薄。谁会把这么一本古老的日记薄带到酒吧里来呢?谁又会大意把它丢在这里呢?

不知怎地,我拿着那本薄薄的日记,竟感到一份沉重!

我想我应该把它归还给它的主人。

可是我在酒吧里等待了半年,还是等待。于是在某一深夜我忍不住偷偷地看着那本日记,岁月在日记中肆意流淌轮回……

1998年12月23号 天气和心情一样阴沉。

今天,一个天气阴沉的日子,我想我应该用一些可爱的文字来祭奠这个日子,12月23号。十五年前的今天我由一个精子和一个卵细胞而结合成的受精卵蜕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婴。那是一个神圣而高洁的蜕变,因为生命总给人希望与微笑。可是我的睁眼与啼哭却幻化成一个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女人脸上的苍凉笑容和眼帘里苦涩的泪雨。——就在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我会悄悄地离开这个不会容纳我的世界

1998年12月24号 天气和心情继续阴。

还是有关12月23号,十五年前的。

迎接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除了那个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女人外还有一个目光冰冷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额上紧密的皱纹毫无保留地折射出更年期的焦虑与烦躁。狭小的房间用冰凉的空气连接着我们三人的呼吸。那个抱着我的女人用那薄薄的棉被抗拒着寒冷的入侵,然后向那个中年妇女道声谢走出了那间充满霉味的房间走入北风的寒冷世界。

1999年2月25号 天气和心情一样平静。

今天突然想去野外采花,虽说知道现在是无花季节,但还是去了。一个人沉默走在空旷的孤野上,抬头看天空里偶尔掠过的飞鸟。心境平静如水。

冬眠的田地,枯萎的野草。沉闷的空气在呼吸中缓缓流淌。我在一个小小的水洼边蹲下,望着一洼死水直直发呆。思绪的飞鸟在发呆间悄悄张开翅膀。往事与时光在飞翔中快速回映与倒流……

那个被我叫做妈妈的女人爱吸烟,放纵于舞厅的落英缤纷、沉迷于酒吧的红酒的血红的颜色。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只不过容颜抵不过香烟的谋杀与红酒的摧残,她快速老去,我感到未曾有的悲哀!

按生理学来说,那个糟老头我应该叫老爸,因为他提供了一个精子,生命力旺盛。可他却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这我表示理解,我是他不小心的结果,也是意外的结果。

那个糟老头和夜幕同时进去我和那个女人的生活。当黑暗退却时,他如早晨的露珠凭空蒸发。所以只有当我在黑夜里漫无目的的狂奔时,那个阴影才会悄悄潜入我的脑海,告诉我他是老爸。

爸爸,一个生存与阴暗的概念!

1999年3月14号 黑夜正在降临

我一走进残圆酒吧就被两道锐利的目光摄住。坐在酒吧最清冷的一个吧座,是一个长发披肩面目清秀的青年,一个女性化的青年。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钢琴弦上行云流水般飞舞。

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他姿态大方沉稳地挪开红木沙发椅。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地为我点了一杯威忌士加冰。我淡淡地道声谢。他用浅浅的微笑加轻轻的点头回应。然后我们俩沉默。听着如水的音乐轻轻流淌。

1999年4月3号 残圆酒吧的老板很善谈

不知怎地,特别喜欢泡残圆酒吧。忧伤的古典音乐,低迷的灯光在玻璃杯间跳跃。近乎污浊的空气如细蛇般游弋于陌生人群中。红酒尽力挑衅着人们的欲望与思绪。浓厚的口红,闪亮的耳饰,眩目的超低胸的无袖衫,让人迷乱与亢奋!我喜欢那种感觉,就如肌肤相亲的感觉一样让我感到安慰!

残圆酒吧的老板是一个光头的中年男子。两道浓眉下隐藏着老道的目光,让人感到安全温暖。

我一见到他就爱上了他。他听完后用一种宽容的笑容在瞬间就化解了我那句“我爱你”的真诚,然后对我说:“我爱你,若要加上一个期限,那就是三个月!”

我坐在柜台边的高台椅上,端起盛有半杯红酒的玻璃杯,轻轻的呷了一口,在玻璃杯刚离开唇边时说:“三个月足够了!”

他那只正在空中动作潇洒飞舞调酒的手猛然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老道的目光在我的眼帘里落荒而逃。他低下了头,光滑的秃头在我的眼中闪闪发亮,但我知道它不会给我带来温暖。

1999年4月14号 长发如海藻

我叫他给我脱衣服。外套。羊毛衫。文胸。棉内裤。他的手指不停的颤抖。呼吸声渐进急促。如海藻的长发因激动而开始飞舞。他开始吻我,嘴唇,细颈,手指,脚趾,小腹……他的动作陌生而粗糙,让我失望。

他是一个诗人。时常发表一些神经质的短诗。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得以飞扬。轻快而柔和的音乐在飞扬中翩翩起舞,幻化成一片美丽眩目的快乐沼泽,让人深陷不起。我是因为他的钢琴而爱他的,和他做爱的。但是让我失望。他的柔和满足不了我狂野的欲望。我决定离开他,明天。

1999年10月14号 流浪以及阳光

秋天的阳光掠过满是尘埃的窗棂泛滥在房间里只有苍白的温暖与无力的抚摸。

我开始呕吐,肮脏的呕吐物在白色地板上肆意流淌。酒精的味道充塞着整个房间。

然后我仰卧在双人床上抽烟。袅袅上升的烟圈幻化成秃头。还有长发。老道的目光。粗糙的动作。残圆酒吧的老板。诗人和钢琴手。我的意念开始迷乱,体内的欲望如潮水般澎湃,却无处释放。

十五分钟后,长发飘至我眼前。

他在爆发的时候突然说道:“孤独的城市里我们用身体温暖爱情。

两个小时之后,长发蒸发。我开始流浪。

在我看完之后,我又开始做梦了。在梦幻中我遇见了她,一个冷艳的女孩,坐在我的酒吧里,已是午夜3点了,只有她一个客人。

她不停地抽烟,一根接一根地。然后她对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我说话。她神情漠然,目光游离,语调低沉,口齿清晰。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

我挥手与他告别是在拥挤的站台。光滑的秃头在人潮里仍然闪闪发亮。

我即将离开这个城市,离开残圆酒吧,离开秃头。心头没有伤感的云朵的掠过。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孩。纯淳的哈根达斯,会让我安然的停顿。

F大在秃头的旋转中打开了高大的校门,我安然入内。

大学,我即将触摸的概念。

我念的是F大的热门专业新闻学。繁忙的课程让我感到疲惫。我开始想念秃头,老道的目光,红酒,低迷的灯光。

F大很大,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常常让我迷失方向,然后枫会把我带出迷阵,让我清晰。枫是F大计算机专业2000级学生。明亮的眼神让人快乐,短发焕发着刚强,高大坚实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

枫,我在F大认识的第一个男孩。他能够抗拒我对秃头的思念,在这个孤独的城市里。

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枫,满脸幸福地对我说:“如雪,我爱你!若要加上期限,那便是一万年。”我很欣赏周星弛式的爱情宣言能够流传得如此的宽广与细腻。可是我是一个不相信爱情但不抗拒爱情的女孩。所以我微笑地摇摇头。

枫满脸的幸福立即转换成面脸的疑惑,脸部的肌肉因不解而扭曲成巨大的疑问号。

“枫,你知道我的QQ留言吗?”

频繁的摇头在空中幻化成更大的问号。

“我是一个落寞的女孩。害怕爱情却从不抗拒爱情。我爱你,如果要加上一个期限,那就是三个月。”

我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说:“枫,我爱你,只有三个月。”

剧烈的失落加剧了脸部肌肉的扭曲。一张曾经是那么明亮那么健康的脸在瞬间完全蜕变,扭曲,丑恶。我几乎认不出站在我面前的男孩是自己爱过一个半月的枫。我好生失望。突然想起长发粗糙抚摸我小腹的感觉,让我想呕吐。

于是我急忙转过身,离开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离开那个曾经认为刚强的男孩。

我的大学爱情在两个月内草草结束,如秋风扫落叶般凌乱而急促。我打电话告诉秃头,秃头听完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课程的冗长与乏味让我感到生命的缺氧。在深夜,我孤独地走在空旷的马路上,开始尖叫。尖叫后的死寂,让我倍加思念秃头。一个我一看见就爱上的中年男人。残园酒吧的老板。

F城是个繁华而空洞的城市。流浪的人们如飞鸟般凌乱而无归宿可寻找。孤独的人们开始从异性的眼光中收获些须安慰。

2002年的秋天姗姗迟来,凉意开始点点滴滴渗透。

大学生活在简单而重复的节奏中延续。生命的缺氧越来越严重。我已经明显感到呼吸的困难。

在一个血色黄昏里我突然有一种预兆:我是不是要离开这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我思念着秃头,一个目光老道的中年男人。

秃头的结婚喜帖是在一个血色黄昏里收到的。从那张鲜红的喜帖我获知秃头遇到一个十九岁的日本女孩。他深深爱着她。他们打算在结完婚后一起移民到日本。残园酒吧将易主。

我直直地盯着那个日期,开始沉默!

我突然想回去,想去残园酒吧,想去我熟悉的那个城市。于是我走向了火车站。

急弛的车轮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远大的距离。

我到达残园酒吧已是几近黄昏。阴冷的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刺骨寒冷。站在酒吧门前,我几乎没有力气推们。秃头在出来买贴花时很惊讶的发现了我。他连忙把我接进去。当秃头用坚实的手手臂扶住我的时候,我忍不住伏在他温暖安全的怀抱里哭得一塌糊涂。那是我一生中第二次痛哭:第一次啼哭给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带去了苍凉的笑容;而这次给秃头带来的却是万分的尴尬,因为他的未婚妻脸上的疑惑与惊讶。但是秃头却用无言的安慰容纳了我的眼泪!

我终于见到了我日夜思念的秃头,一个曾经目光老道而现在却因为新婚的喜悦而充满天真的中年男人。我好生失望。

第二天,天气好转但寒冷依旧。我决定去寻找那间充满霉味的房间以及那位更年期的中年妇女。我沿着那条破巷子逐家访问,在无数失望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间迎接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房间。它早已荒芜。问及旁居的老太太得知那只是曾经的一家私人诊所,后因无法取得经营许可证而被迫取消。

我走进房间感到窒息。尘埃抵不住岁月的重量而悄然落定。曾经的气息在曾经的曾经早已消失。

我什么也没找到了。我好生失望。

我回到F大已是初冬了。寒冷开始泛滥。日子在寒冷里开始冻结而丧失生机。但校园的爱情却依旧生命力旺盛。

我站在十七层的教学楼顶,手中拿着秃头那张结婚喜帖,开始晕眩,是在2002年12月18号23点58分。

我知道自己要走了,要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要离开我爱的目光老道的中年男人。

我打开那张喜帖:“我们将于2002年12月18号于华天大酒店举行婚礼……”心中突然传来一阵痉挛。

然后我轻轻把那张鲜红的喜帖扔在寒冷的大风里,扔在不属于我的世界里。按下手机发送键,让那条我三年前就已想好的短信息和一个落寞的女孩身躯同时在天空里飞翔与坠落。

……

她已经抽完了一包万宝路了,然后问我有没有烟。

我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不抽烟的。

她突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瞬间掠过她那苍白的脸。然后她起身悄然离开了酒吧。

我这才想起她应该就是那本日记的主人。我连忙拿着日记本追了出去,可是当我跑到酒吧门外时,发现空旷的马路上空无一人。一个人站在马路上,我突然感到一阵失落。我想她或许没来过。或许她早已死亡。我只是在做梦。

这时,我口袋的手机突然响起——清脆的铃声在午夜的天空里显得异常的触目惊心。我慢慢地拿出手机,是一条短信息:我爱你,若要加上一期限,那就是三万年。

我在那一刻猛然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冷艳的女孩站在十七层的教学楼上,按下发送键,身躯如一只飞鸟般悄然无声的凋落……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因痉挛而剧烈疼痛,我蹲了下来,贴近大地,想以大地来支持我那脆弱的身躯……

本文创作于2004年09月20日,时值大二青春进行期,文学曾是唯一的慰藉,系天草原创文学小说。发表于《且听风吟》。在此记录此文,仅用于祭奠我曾经的青春时光河流,不论清澈还是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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